近一百天，薇婭帝國的王座上空無一人，但這個龐大的直播帝國機器卻沒有就此停擺。

在薇婭消失的第54天，一個名為“蜜蜂驚喜社”的直播團隊橫空出世。

與“薇婭驚喜社”相似的名字、在薇婭直播間熟悉的主播面孔、和薇婭直播間相同的背景圖……種種跡象都表明，蜜蜂驚喜社與薇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。

薇婭要復出？

被時代選中的女人

2021年12月20日，是主播薇婭按下終止鍵的日子。當天下午，薇婭因偷逃稅被追繳并處罰款13億的消息傳遍了角落。

在家中看到新聞的薛明，心里咯噔了一下。在今年選擇了離職的薛明，當時是薇婭母公司“謙尋”招商團隊的一員。

當天，薛明趕到公司后，他看見大部分人仍在正常工作，只是空氣中多了一絲心照不宣的安靜。

對薛明來說，在謙尋的工作是他職業(yè)生涯中一段不可復制的時光。電商直播如火如荼，乘著這陣東風，他“每天都有沖勁，每天都有希望”。

然而，自從薇婭出事后，他負責的領域，即招商業(yè)務，出現(xiàn)了明顯的縮減。

從前，謙尋大約有80%的員工圍著薇婭一個人轉(zhuǎn)，如今薇婭驟然離場，其身邊的員工也跟著從巔峰滑落。薛明和許多前同事有著同一個感受—“曾經(jīng)滄海難為水”，眼見她起高樓，眼見她宴賓客，眼見她樓塌了。

“5、4、3、2、1，上鏈接”， 薇婭一聲令下，商品在幾秒內(nèi)被一搶而空。曾經(jīng)踩在時代風口最頂尖的薇婭，每場直播的成交額（GMV）保持在數(shù)千萬水平。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20年，薇婭帶貨銷售額達到310.9億，比肩國內(nèi)許多縣級市的全年GDP。

疫情讓直播帶貨行業(yè)騰空起飛，薇婭的直播間幾乎成了全中國最有魔力的地方，網(wǎng)紅艷羨，明星折腰，再高貴的頭顱也想伸進去一探究竟。

而就在別人走進直播間的同時，薇婭在走出去。她出入各大衛(wèi)視綜藝，和卡戴珊談笑風生，與潘基文共進早餐。公益大使、宣傳大使……隨著帶貨成績得到認可，薇婭的各種名頭、稱號也紛至沓來。

薇婭一度感謝是時代給了她機會，她自己也的確接住了這個機會。

這位曾經(jīng)闖蕩過娛樂圈的安徽女孩，展現(xiàn)出異于常人的事業(yè)心與工作精力—直播通常在晚上開始，薇婭常年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，每日睡眠時間在四五個小時；而一旦面對鏡頭，薇婭總是神采奕奕，語速飛快，外人很難從她臉上捕捉到疲憊的神色。

薇婭的拼勁也感染著其他員工，薛明說：“每一天加班，都看到她在一線，覺得我更沒有走的理由。”

正如作家許知遠講的那樣，從服裝店檔口老板娘到叱咤風云的超級頭部主播，薇婭在一場技術革命中已達到了“一個個體能達到的峰值”，沒有一個詞比“被時代選中的女人”更適合形容她。

薇婭甚至在2021年入選了美國《時代》雜志百大影響人物，超模米蘭達·可兒為她寫的推薦語提到：這位廣受喜愛的女商人和影響者，正在幫助塑造中國電子商務的未來。

不過，現(xiàn)在，薇婭的“時代”多了另一層意義：在這個時代，太多傳奇像煙花一樣轉(zhuǎn)瞬即逝。

2021年12月20日，杭州市稅務局稽查局查明，薇婭在2019年至2020年期間通過隱匿個人收入、虛構(gòu)業(yè)務轉(zhuǎn)換收入性質(zhì)虛假申報等方式，偷逃稅款6.43億元，其他少繳稅款0.6億元，決定依法對薇婭做出稅務行政處罰決定，追繳稅款、加收滯納金并處罰款共計13.41億元。

對于薇婭和她的團隊來說，這場變故在意料之外。就在前一晚，“薇婭驚喜社”微信公眾號仍在照常更新，并預告了兩日之后的“薇婭年貨節(jié)”。

年貨節(jié)為迎新年，然而很顯然，“薇婭”未能踏入2022年。

被罰后的第83分鐘，薇婭在微博上發(fā)布道歉信，表示“完全接受處罰決定”。數(shù)小時后，她的淘寶直播間以及各類社交媒體賬號均已無法搜到，與那些劣跡公眾人物一樣，所有證明她作為主體存在過的證據(jù)，都變成了泡沫，消失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海洋里。

2021年12月21日，杭州市，薇婭公司總部謙尋控股所在的大樓

蜜蜂來了，蘑菇也來了

薇婭因偷漏稅遭全網(wǎng)封殺，對整個電商直播行業(yè)來說猶如一聲驚雷。

李佳琦、羅永浩等頂流主播相繼發(fā)聲明，稱各自公司運營正常。同時，薇婭事件后，很多頭部主播都在補稅。

不過驚雷過后，世界迅速恢復了原來的秩序。謙尋對外表示，員工會繼續(xù)負責旗下其他40多位主播的帶貨業(yè)務。

表面上看，“薇婭風波”已經(jīng)徹底結(jié)束，直到2022年2月中旬，網(wǎng)上突然流傳出一個消息：薇婭要復出。

流言蜚語間，2月12日，一個名為“蜜蜂驚喜社”的主播團隊在淘寶悄然上線。對于薇婭粉絲來說，這個直播團隊散發(fā)著無比熟悉的味道—六位主播中，有五位擔任過薇婭直播間的助理或模特。

“薇婭直播間回來了，現(xiàn)在改叫蜜蜂驚喜社”，不少薇婭粉絲認定，蜜蜂驚喜社就是薇婭間接復出所打造的。

除了幾位“熟人”主播之外，直播背景中的城市夜景圖，似乎暗示了蜜蜂驚喜社與薇婭共用同一個直播間；蜜蜂驚喜社的名字，令人想到薇婭的自媒體“薇婭驚喜社”，“蜜蜂”則是薇婭丈夫、謙尋董事長董海鋒的粉絲昵稱。

無獨有偶，疑似雪梨團隊新推出的主播“光光來了”隨后也改名為“香菇來了”，“香菇”正是雪梨丈夫張衍的粉絲名。

這些與大主播關系頗深的直播團隊，都表現(xiàn)出超乎其他帶貨主播的成長速度。開播后第五天，蜜蜂驚喜社的單場直播累計觀看人數(shù)已超過千萬。截至3月19日，蜜蜂驚喜社的粉絲達到270.8萬，短短一個月內(nèi)，漲粉近300萬。

蜜蜂驚喜社直播間認證的公司為杭州柏峰文化傳媒有限公司，與薇婭、董海鋒等人沒有任何關聯(lián)。謙尋方面也尚未正式回應蜜蜂驚喜社與薇婭的關系，只有員工曾向媒體表示，這是公司年輕人自己的創(chuàng)業(yè)項目。

如此看來，這個飛速成長的新直播團隊，顯得有些神秘。不過在業(yè)內(nèi)，蜜蜂驚喜社沿用薇婭的直播團隊，幾乎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實。

薇婭被罰后的一個星期，謙尋的服裝供應鏈公司“謙衣”辭退了一批倉庫管理人員。

其中一位員工表示，薇婭取消直播后，倉庫積壓了大量貨物，供應商也聞風而退，而這樣的局面在蜜蜂驚喜社出現(xiàn)后有所改善?！奥犝f現(xiàn)在改名蜜蜂驚喜社，之前很多合作方又找來了。”

主播被封殺，但背后的團隊還在，重整旗鼓后，謙尋這根枝椏似乎還能萌發(fā)新芽。

謙尋前選品經(jīng)理喬為對南風窗表示，目前能確認蜜蜂驚喜社所用的招商和選品團隊與薇婭是相同的，“我之前的下屬還在那邊工作”。

喬為與薛明共同提到，薇婭偷漏稅事件后，謙尋沒有發(fā)生較大的人員流失。喬為將謙尋比作直播帶貨界的“大廠”，就像騰訊或阿里的員工不會因為集團的一些負面消息就辭職，謙尋的員工也不會單純因為薇婭出事就離開。

“謙尋是一座大山，一天兩天不會被撼動，”薛明說，“謙尋涉及非常多業(yè)務線，每條線都有專業(yè)的人來拎。哪個子公司或者部門出現(xiàn)了縮水，他們的負責人都會進行相應的調(diào)整?！?/p>

能如此迅速地推出一個新主播團隊，并躋身淘寶直播榜單TOP 3，離不開謙尋在薇婭之外的實力。

作為行業(yè)內(nèi)的頭部公司，謙尋在供應鏈、招商、選品上都表現(xiàn)得相當專業(yè)。在電商領域，供應鏈的功能在于整合與輸送，這是一個用于對接上百個品牌的部門，負責將產(chǎn)品針對性地輸送給選品團隊。

在供應鏈上，謙尋就有謙衣、謙品兩家公司為其提供服務。此外，在杭州濱江區(qū)阿里中心的一號大樓，謙尋還有一個接近30個籃球場大小的供應鏈基地，排列著各類商品方便主播挑選。

根據(jù)媒體報道，在2020年，薇婭的選品團隊約有300人，選品團隊細分為服裝、食品等十幾條線，人員分別來自各自的專業(yè)領域，能夠準確辨別出產(chǎn)品的質(zhì)量好壞。

在鏡頭所覆蓋的小小直播間之外，是一支眾人難以想象的龐大隊伍。從前，薇婭是這個團隊的絕對核心，她被簇擁在中間，對接來自上千人的工作成果。如今，這個中心不見了，謙尋想要快速填補上這個空缺。

董海鋒曾在一次采訪中提及，如果有一天，薇婭因為某種原因不能直播了，希望謙尋依舊是一個持續(xù)發(fā)展的企業(yè)。

蜜蜂驚喜社的出現(xiàn)，某種程度上說，證明董海鋒已經(jīng)實現(xiàn)了自我的預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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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個薇婭誰說了算?

不只是謙尋，商家與平臺也在期待新的“薇婭”出現(xiàn)。

一方面，薇婭銷聲匿跡后，李佳琦一家獨大。海豚社創(chuàng)始人李偉龍表示，如此一來，商家只能憑借更高的傭金和更低的價格競爭有限的排期，導致“商家上直播更沒利潤”。

另一方面，薇婭缺位，淘寶的商品銷量必然遭受嚴重損失。除此之外，越來越多的品牌開始將直播投放到其他平臺，使得淘寶直播自救迫在眉睫。一名阿里巴巴員工表示：“直播電商流量流向抖音、拼多多，淘寶必然會出相關措施，并且想盡快捧出下一個薇婭?！?/p>

那么，蜜蜂驚喜社能夠成功復刻薇婭嗎？

李偉龍認為，能否復制成功，關鍵還是看直播銷售能否達到原來的水平，“團隊還在，選品沒問題，那就看帶貨量了”。

GMV，是衡量一位電商主播最關鍵的尺度，沒有一家MCN公司不想培養(yǎng)出能賣更多商品的主播。

隨著電商直播行業(yè)逐漸擺脫野蠻化擴張的階段，各大機構(gòu)之間的競爭，已經(jīng)轉(zhuǎn)移到供應鏈與貨品質(zhì)量上來。主播的帶貨能力則從一門關于主播吸引力的玄學，變成了一道有著多個變量、能夠精心計算的數(shù)學公式。

“可以這么說，除了幾個超級頭部，沒有一個主播能做到‘人帶貨’。”杭州一家MCN機構(gòu)的運營總監(jiān)說。

淘寶直播在本質(zhì)上是一種商業(yè)行為，因此決定帶貨量的，往往是貨品本身。在孵化主播的過程中，MCN機構(gòu)最關鍵的角色是對主播提供資源支持，比如與商家達成協(xié)議，保證他們和大主播長期合作的同時，能夠為小主播提供貨品。

一位謙尋員工曾說：“（主播）個人魅力應該是排在最后的?！北晨哭眿I團隊，蜜蜂驚喜社有著顯而易見的優(yōu)勢。

不過，正如薛明感受到的那樣，落差并不是不存在。在去年12月20日那份未能兌現(xiàn)的薇婭直播預告清單中，包含了潘海利根、蘭蔻、希思黎、蔻馳等國際大牌。而目前來看，蜜蜂驚喜社直播間出售的商品，知名度要小得多。

薛明說：“以前對產(chǎn)品的要求必須是知名品牌，現(xiàn)在適當放寬了些。以前賣得多，會有大批量定庫存的情況，現(xiàn)在需求量也減少了?！?/p>

薇婭被封號前，其淘寶直播賬號粉絲已經(jīng)達到9000多萬。培養(yǎng)這般體量的主播，似乎已經(jīng)不是僅靠專業(yè)與勤奮就能做到的事。

“阿里出去的人也很多，他們能復刻阿里嗎？”喬為反問。大多數(shù)業(yè)內(nèi)人士都明白，大主播時代的窗口期已經(jīng)過去。

薇婭經(jīng)紀人王斯曾對媒體表示：“我們遵從監(jiān)管和平臺的決策，（薇婭復出）這個事情真不是我們說了算?！鞭眿I本人復播，概率極低。

而另外一邊，快還完債的羅永浩已多次表明“直播不是我的理想和熱愛的方向”；今年以來，李佳琦也降低了自己在直播間里的出場時間，他的助播團隊倒是先后入駐了各大社交平臺。

各個公司都在培養(yǎng)新主播，種種跡象表明，大主播時代可能即將成為歷史。有人說，薇婭和李佳琦已經(jīng)完成了普及電商直播的使命，是時候?qū)C會讓給更多新人了。

過去一段時間內(nèi)，李佳琦與薇婭在國人的社會生活里扮演了重要角色，他們是時代最前沿的紅人，用直播間里亢奮的嗓音，引領了一股令全世界都震驚的消費狂潮。

在以前，如果說誰會先退出直播間，很多人認為是李佳琦。他覺得自己活得像一個機器人，重新“變成人”的渴望時常跳出來擾亂思緒；他也對自己的身份感到迷茫，盡管握擁千萬流量，但作為帶貨主播，他卻無法和其他明星一樣登上上海外灘的震旦大屏。

薇婭則是截然不同的，《人物》采訪她之后，為她打出的標題是“適者生存”。在她身上，幾乎看不到任何心靈的困頓與糾結(jié)。曾有媒體形容：“面向公眾，薇婭是個訓練有素的發(fā)言者，也像有一套自我說服系統(tǒng)。她隨時可以把嘴邊的談話素材，歸結(jié)到一個‘正能量’的論點里，像是一個永遠活在第一象限的人?！?/p>

沒有人想到，活在第一象限里的薇婭率先倒下了。

但行業(yè)的腳步看起來不會停止。今年的“38大促”，李佳琦一個人賣出28億元的商品，超過了去年同期他與薇婭兩人的總和。有關直播間的數(shù)字奇跡似乎仍在不斷發(fā)生，人們還沒有窺見它的上限。

在杭州，無數(shù)比薇婭更懷著希望的年輕人正前赴后繼地奔向電商直播。這個行業(yè)里，很少有人抱怨高強度的工作節(jié)奏與日夜顛倒的工作時間，這里不問出身、不看學歷、充滿機遇，只要做出成績，很快就能獲得豐厚回報。

對于薇婭偷漏稅一事，薛明表示：“我不在那個高度，不能做出任何評價?！钡珜τ诤贾葸@座夢幻般的造富城市，95后的他說：“我有點后悔去年才來?！?/p>

（文中薛明、喬為為化名）